塔罗尔侧躺在地,紧皱着眉,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手臂前伸手指微曲,像是要抓住什么。
索姆尔满脸担忧地半跪在他身旁。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右眼角下那枚火焰形的印记上轻轻一抹。藤蔓般的红色细纹在他手指上浮现,指尖腾起一簇火苗。他伸指按在塔罗尔的额头。
一股温暖的火流冲进脑海中,驱散了包裹着他的寒冷、浓稠的噩梦。
塔罗尔悠悠地醒来,看见索姆尔那张清秀脸上关切的神情。
“没事吧,陛下?”
“没事没事,”塔罗尔捂着着额摇摇头。
“没事就好。”索姆尔舒了口气,指尖上的火光闪灭。
“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索姆尔摇摇头,扶着他坐回椅上。只是片刻时间,塔罗尔的脸色就已经苍白一片。
塔罗尔熟练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胸中狂跃的频率渐渐回复正常,脑海中毒虫噬咬般的痛楚缓缓消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索姆尔坐回椅子上,等着塔罗尔恢复,想起他晕倒时断断续续的、哀伤的梦呓——“刺……线…………诺拉……”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塔罗尔,“陛下,您经常想起那天的场景么?”
“是啊,经常。想起时就会晕倒,已经是老毛病了。”
“那是当然的啊,那些东西,哪怕是回想起来,对普通人而言都是莫大的精神负担。”索姆尔说,“你们的两位魔导士应该有提醒您回想起那一幕的危害吧?”
“嗯,有提醒过。”
“那您还想?您是不是傻?”索姆尔说得毫不留情。
“我……是有点儿……但……”塔罗尔垂下头,“我忘不了啊……”
“猜到了。”索姆尔轻轻一叹。
“刚才我就在想,那女巫只是人类,怎么会有凭诅咒改变人的身体构造的力量,没想到,她竟然掌握着可以将诅咒实质化的巫术。”
“我还以为你知道。”塔罗尔一愣。
“我是在一个小城的酒馆里听到的关于公主的事,那人连咒语都知道当时应该有在场按理说也看见过女巫诅咒公主的过程,但他喝多了啊……”索姆尔无奈地耸耸肩,“虽然我的听力在必要时可以比常人高,但要是说话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话再强的听力也没用啊……”
“她当时的死状很凄惨吧?”索姆尔悲叹一声,惋惜地摇摇头,“可惜,如果没有当时那些事的话这世界上会诞生一位强大的巫师。”
“死?”塔罗尔一愣,冷冷一笑,“她还活得好好的……”
索姆尔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活着?!”
“是啊,怎么了?”塔罗尔讶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样惊愕。
索姆尔垂着头,眼神闪烁,脑中飞快地思索。
他猛地抬头,“陛下,您知道诅咒的定律么?”
“诅咒这东西还有定律?”塔罗尔有些惊讶。
“有的。”索姆尔点点头,“诅咒这东西听起来晦涩,但其实算是异形的魔法,它也包括在魔法知识的领域,所以也有着与魔法相似的定律。您应该知道运用魔法时随着魔法层次的提升,所要付出的精神力就会越多。”
“当然,我年轻时当过一阵子的魔法学徒呢。”塔罗尔夸耀似的笑笑,又忽然丧气地垂下头,“但导师说我天赋不够……”
索姆尔没有理会他的遗憾,继续说:“要想使用更高深的魔法就要消耗更多的精神力,这其实就是一种代价,诅咒也是这样,施咒者施放诅咒就必须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而且是成倍的。以那女巫当时施展的那样强大的诅咒所要付出的代价来看,她本应该当场暴毙……”
他用手抵着下巴,飞快地思索,“可她却活着……不对……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他垂着头,死死地按着发胀的太阳穴。那些想像出的当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灭,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塞着,脑袋胀得发疼。表面上看这件事只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女巫诅咒一位善良的小公主,但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使他觉得这并不是真相。那些不合逻辑的线索像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不让他窥视真相。
她本该当场暴毙,但还活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她所施放的诅咒会违反诅咒的定律?这不合逻辑……但如果换个思路的话……那些杂乱如麻般的线索在他脑海里汇成一条明晰的线。
他缓缓抬头,看向塔罗尔,眼里闪过一丝锐光,“陛下……诅咒公主的……不是她。”
“不可能!”塔罗尔猛地站起来,力度之大甚至带翻了椅子,“我亲眼看到她举起诺拉,亲耳听到她大喊那些诅咒的话,不可能不是她!”
“但她还活着,按照诅咒的定律她本该死去。”索姆尔冷静地抛出有力的证据。
塔罗尔有些语塞,但还是不愿承认。他焦躁地在房间中踱步。他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双眼猛地一亮,“对了,再生药剂!她是能制造出再生药剂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受诅咒定律束缚的方法!”
但索姆尔却摇摇头,“再生药剂听起来很神奇,但如果您给我一定的材料和时间的话我都能做出来。”
“你都能做?”塔罗尔满脸惊讶。
“制作再生药剂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制作它需要涉及到炼金术、自然魔法等几个领域的高端知识还得对人体构造有深刻的了解,而一旦掌握了这些知识那么制作再生药剂就并不是什么难事。”索姆尔顿了顿,“其实一开始我本以为她触及到了炼金领域里‘无中生有’的禁忌,有去访问那些饮用了药剂长出新肢体而没有变异的人,在他们同意的情况下探询过他们的身体,发现那药剂的原理与德鲁伊的自然魔法类似。”
“自然魔法?”
“德鲁伊的自然魔法中使种子快速生长的魔法技术就是用自然力量唤醒种子内‘生长’的潜力。再生药剂的原理与它类似,是用强效的药力唤醒人体内强大的自愈能力。但这种自愈是有代价的,通过药剂长出新的肢体需要消耗的自愈潜力会超过潜力所能恢复的极限,之后那些人的自愈能力会比正常人的弱不少,所以她制造的再生药剂并不是完美无缺,她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我想你们的两位魔导士也向您说过再生药剂的原理吧?”
“是的,他们说过……可是,她当时那疯子似的眼神、语气不像装的,而且她如果不想诅咒诺拉的话也没必要这样做啊……”塔罗尔扶起椅子颓废地坐回椅子上。当时两位魔导士也提出与索姆尔同样的猜测,但哪怕是他们在最后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毕竟谁会怀疑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此时索姆尔这样一说那积压在心底的莫名的怀疑却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不会,但想要诅咒公主的东西会。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只是还需证实。请您再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她当时的眼神。”索姆尔说,“您是与公主联系最紧密的人,所以只有您在回想那一切时才会有那些症状,您是连接真相的线,顺着您我才能看清隐藏在幕后的施咒者的面容……这样我才能找到拯救公主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我的记忆里有着真相?”塔罗尔一愣。
“是的。”他犹豫了一瞬,“但那些东西回忆起来会损害您的精神,您每一次回想时都会昏厥的症状其实人体的自我保护,这样您才能不受伤害。但如果您忍受痛苦,保持清醒的话,您会看到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如果您不能战胜它的话就可能会对您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我也找不到救回公主的方法……您……想清楚了么?”索姆尔凝视着他。
“能找到救回诺拉的方法是么?”
“是的。”
“那我就做!”塔罗尔大吼一声。这一刻他的眼神凶狠得像头护犊的公牛,连索姆尔这种与怪物打惯了交道的人都被惊到了。
他闭上眼,仔细去回想那日的情景,那坚冰般寒冷的气息再次包裹他的意识,寄宿在那回忆中的毒虫发疯般地啃噬他的精神。他忍着巨痛走回那片记忆中的广场。
或许是因为疼痛的原因,记忆中原本碧蓝的天空变得血红。像是猩红的帷幕。那些血色的云让人觉得把他们一拨开就会有血瀑狂降。地面上泼满了令人作呕的黏稠的黑血。
在他不远处,那女巫仿佛是跪在黑色的祭坛上,她手中高举的他的女儿就是被献祭的羔羊。
那些人被扭曲成奇怪的黑影,他们都默默地看着他,仿佛在欢迎或是嘲笑他这企图逃离这里的亡灵的回归。像是幸灾乐祸的妖魔。
他站在那里觉得像是站在地狱,那恶魔的住所。
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他能活动。他走到那女巫身边。她高举着他的女儿,眼里透着哀伤的疯狂,黑色的刺从她胸口伸出刺进他女儿小小的胸膛,黑色的线围绕着她。
他看着女儿那无助的眼神,心里被狠狠地揪紧。她仍然看着某个方向,当时他所站的地方……
“诺拉,爸爸绝不会放弃……绝不会……”
他扭头凝视女巫的双眼。索姆尔让他仔细想想她当时的眼神,可这双眼睛里除了疯狂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
他凝视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像是凝视着碧蓝色的深渊,他的视线一直延伸到她眼底深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袭来,似乎想驱逐他这欲图窥探真相的人。
他眼前忽然聚起一团黑烟。黑烟睁开黑色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向他露出狰狞、冰冷的笑。像是能沁出寒泉。
血色的云层忽的被撕裂,流出狂降的血瀑,地面上那些黏稠的黑血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爬向他。那些扭曲的黑影动了,动作僵硬地向他走来,露出血色的笑。
连天的血浪狠狠地撞击着房屋,在街道上翻卷、横流、淹没一切,透明的碎片从天空坠下,狠狠地砸裂了大地,大地的裂缝中冲起炽烈的岩浆,仿佛世界末日,整个世界都在末日中颤抖。
他惊骇地站在原地,冰凉的气息顺着脊椎直冲上脑,他浑身颤抖,心底涌起巨大的惊恐。不是因为这末日般的景象,而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血水中、黑烟中、岩浆中跑出来把他活活吞掉!
跑……他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他得跑,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觉得在那东西面前连死都不可怕!他得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离开这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呆在这里会被什么吞掉!
他不知道会吞掉自己的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哪怕去地狱都行!
跑……跑!跑!!
梦境之外,塔罗尔靠在椅背上,双眼翻白,浑身抽搐。
索姆尔知道他已经进入了梦境的最深处,但不知道他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只能看见他脸上巨大的惊恐。
他沉默着,眉头紧锁,右手五指上火光飘忽。
塔罗尔忽然猛地向后一挺身,撞上了坚硬的椅背。
他猛地向后一退,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回头,看见那根黑色的尖刺,看见他女儿恐惧、无助的眼神。他看见她嘴唇微张,像是在喊……
爸爸?
他没听到声音,但有好多声音在他心中回响。
爸爸……爸爸!……爸爸?……
一瞬间,他脑海里涌起好多好多画面……她嬉笑着拿他脸当画布,等在一旁期待着他拿起镜子时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她拿着冰凉的毛巾敷在自己头上,安慰他说“爸爸不怕哦,会好起来的。嗯……如果你怕的话我给你讲故事吧!”;她带着一群孩子在海边将一条又一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放回海里,向离开的它们挥手再见……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让人想起天空的湛蓝色眼睛。记忆里那双眼睛里总是蕴着笑意,总是那样快乐,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令人心揪的恐惧。
他想起来了,自己进入这里是来寻找真相,好让索姆尔找到救她的方法的啊!怎么能逃走?
他环顾那些向他迎来的、末日般的一切,忽然想起索姆尔的提醒。
恐惧是么?跟我女儿比起来你他妈的算个屁啊!!
炽烈的阳光撕裂血云,降临这颤抖的世界,末日的一切都在阳光中消融。
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团黑烟,目光洞穿黑烟,一直延伸……延伸……延伸到最深处,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女巫,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透出巨大的惊恐,疯狂地挣扎着,像是被蛛网捕获的飞蛾……
塔罗尔猛地惊醒,全身上下在一瞬间冷汗淋漓。索姆尔在他惊醒的瞬间伸手拍在他头上,实质的暖流冲进他脑海,冲散了他脑中的冰冷,压下刺骨的疼痛。
“我看到了,索姆尔……我看到了!”他粗喘着气,大汗淋漓,心跳急如鼓点,像是跑了几十里长跑那样累,但他的眼里却透着巨大的兴奋,“她在恐惧着什么,在拼命地挣扎!”
“挣扎么?看来她当时是被什么控制了……”索姆尔收回手,坐回椅子上,头靠着椅背,闭上眼搜索脑中的知识,“能够侵入人的精神,束缚人的意识,操控人的身体的东西……妖鬼……幽灵……或者……”他缓缓地睁眼,眼中流过刀剑般锐利的寒光,“……恶魔。”
塔罗尔浑身一凉,那个名词传入耳中时他觉得像是被拥入了冰冷的怀抱,一股寒气在脊椎上蔓延,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吐出温柔、魅惑又极致冰寒的气息,他觉得只要一松懈就会被拥抱着拖入深渊。
他终于明白了,那日使他驻在原地的,不是诅咒的震慑,而是人对超越常理之外的生物的刻入灵魂的恐惧。
这一刻他完全相信了索姆尔的话。
“是恶魔诅咒的诺拉么?可怎么会有恶魔?你刚才不是说维塔利亚是你见过最‘干净’的地方吗?”塔罗尔脱力地靠着椅背,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般无力。
“恶魔最喜欢呆在负面情绪聚集的地方。想想看陛下,当时有什么促使负面情绪聚集的因素么?”
塔罗尔一愣,想起当日那些施暴者疯狂的眼神。
原来他一直都错怪那女巫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心里涌起许些内疚。
“原来真正伤害了诺拉的,是我的国民啊……”
“不,真正伤害了公主的……是人心中疯狂的怒意啊。”索姆尔长叹。
“难怪那些巫师、魔法师、炼金术师连迷雾都驱不散,人的力量怎能跟恶魔相当?对付恶魔的话,连魔导士都会很吃力吧?那样的话还有谁能救诺拉?……”他弯下腰,痛苦地抓着头发,内心被浓浓的绝望包裹。他痛恨那恶魔,也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有能力救回女儿的话该多好。可他没有……人们都说他是一个伟大的王,可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无能的父亲……
薄薄的暮光笼罩着他,使这个悲伤的父亲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单薄无力。
“陛下。”清风般宁静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吹散了笼罩在他心底的阴霾。他忽然觉得像是坐在草地上,被阳光照耀、和风吹拂般安宁。
他抬起头,看见索姆尔脸上温和的笑容还有眼里自信的光芒。
“您忘了么?此刻坐在您面前的……是狩魔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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